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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延續承接原鞋類模具製造及鞋材開發設計,憑藉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創辦人林晉陞為了打破一句俗語「阻礙我們前進步伐的往往不是身上的千斤重擔,而是腳下那雙不合腳的鞋子。

運用這樣的理念,展現出我們將走在「沉、穩」的路程,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德行天下」。

從模具開發、材料研發、創新製造到整合顧客需求過程中,發現人們只重視外形,卻忽略買鞋的初衷。

為了要穿的舒適、走的安穩,有人說:「一雙好鞋,更需要搭配一雙優質的鞋墊,才可以帶你到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為了替自己身邊重視的人們做一雙好的鞋墊。不論是在外形,還是在舒適度上都能達到顧客的需求

即便現今許多的鞋廠因成本上的考量,顧了外形,忘了內涵,但依然不忘在品質上的「堅持、 執著」。

進而將他從踏進社會後,所做的開發、研究、創新以及對材料的要求全部整合之後

憑藉獨特的專利技術將極其珍貴的天然乳膠與千垂百練的備長炭完美結合後,創造出獨家環保無毒的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

把乳膠材料與備長炭提高到更高的層次。同時具備防霉、抑菌、透氣、除臭、遠紅外線等五大功效,並榮獲多國發明專利

生產過程採用專線製造專利乳膠材原料,全自動化生產保證品質與產量穩定,達到品牌客戶的最高要求。

20多年來我們以臺灣為基礎,世界為疆界,正派經營、創新思維,陸續拓展國外市場提供高品質的產品,用熱忱、專業、誠信的服務態度成為顧客首選的事業夥伴。

而目前引進最新石墨烯加工技術,為鞋墊增加更多的可能性。

石墨烯是一種以sp2雜化連接的碳原子緊密堆積成單層二維蜂窩狀晶格結構的新材料。

具有優異的光學、電學、力學特性,在材料學、微納加工、能源、生物醫學和藥物傳遞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應用前景,被認為是一種未來革命性的材料。

第一,石墨烯對紅外光、可見光、紫外光的透光率均達97.7%;其透光性在較寬的波長範圍內都很好,被其吸收的光還能迅速轉化為其他波長的光。

第二,密閉性好。不透氣、也不透水,對強鹼、強酸等腐蝕性溶液有很強的抵禦能力;能有效抑制細菌的生長。

第三,強度高。石墨烯的強度是鑽石強度的2倍、鋼材的200倍,是已知硬度最高的材料。有人這樣打比方:將與食品保鮮膜薄厚一樣的石墨烯製品蓋在一隻杯子上,想用鉛筆頭戳破它,得一頭大象站在鉛筆上才行。

第四,韌性非常好。石墨烯是已知的最柔韌的材料,且抗壓力非常高。普通的石墨烯包裝袋可提起一輛2噸重的汽車。

而在生物醫學和物理學領域,研究發現大腸桿菌在石墨烯上無法生存,而人類的細胞卻能正常生長。

石墨烯的二維結構會與大腸桿菌上的磷脂分子產生交互作用,在拉扯下會使大腸桿菌破裂、無法存活。

這種物理性殺菌的方式,也不易像使用抗生素容易產生抗藥性,因此,可用於製作止血繃帶、抗菌服裝,以及食品、藥品等的包裝材料。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與全新石墨烯加工代工技術與你一起打攜手打造環保無毒的健康世界。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開發的產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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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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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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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427臺中市潭子區雅潭路二段399巷200 -7 號
電話:04-2531-9388
網址:https://www.deryou.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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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比弟弟大三歲,天經地義的,哥哥應該照顧弟弟。但那年夏天哥哥交了幾個不三不四的朋友,人像水一樣地往低處流。他的喇叭褲勒緊了屁股,看上去隨時會綻線,他的軍帽歪著戴,帽檐下滋出幾簇長頭發,油膩膩的,抹過發乳,散發著一絲墮落的香氣。他天天帶著象棋到鐵路橋下的公廁去,一邊方便一邊和人下棋,是賭殘局的。這個哥哥,你還讓他照顧誰去?人不學好的另一個標志就是懶惰,而哥哥的懶惰正在損害弟弟的利益。就說去白鐵鋪取水壺的事,早晨母親出門前把它寫在廚房的小黑板上了,注明是哥哥做的事,注明要帶上五毛錢,還寫了一句:別忘了盛上水試試。弟弟在廚房吃早飯的時候看得清清楚楚的,可等他去了一趟公共廁所回來,發現黑板上母雞變了鴨,春風的名字已經改成了春生,是弟弟的名字了。弟弟知道是哥哥做的手腳,他想也沒想,隨手就把那個“生”字擦掉,又把名字改回去了。   整個夏天弟弟看上去都愁眉不展,不為別的,是為了游泳的事。母親有一天路過護城河的酒廠碼頭,親眼看見有人從那里撈起了一個溺水的男孩,母親在那兒看了會兒,突然產生了許多不必要的聯想,看見河對岸一群孩子還在水里打鬧,母親便春風春生地狂叫起來,對岸有人呼應道,春生剛剛還看見的,春風沒看見!母親就慌慌張張地往家趕。還好,路上看見了春風,春風和他的朋友坐在菜場賣豆制品的架子上,鬼頭鬼腦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母親沒心思去調查他們在干什么,她問大兒子,你弟弟呢?哥哥先說不知道,馬上改口說,在家呢。母親騎著車趕到家門口,一眼看見門口的晾衣竿上掛著弟弟的游泳褲,是兩條紅領巾改制的,還滴著水,母親才松了口氣。弟弟迎出來為母親例行公事似的拿飯盒,母親臉上仍然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她看著弟弟頭發上殘留的水滴,說,好,上來了就好。但她的臉還是白著的,不得了啦,酒廠碼頭又淹死一個,肚子脹得那么高!她向弟弟描述了那個男孩膨脹的孕婦似的腹部,還說男孩的嘴里塞滿了泥沙,泥沙里還長了一堆水草。弟弟不相信什么泥沙什么水草的事,那只是母親在嚇唬人,為她下達禁令添油加醋罷了。   弟弟愁眉不展。他再也不能下護城河游泳了,這道禁令,弟弟知道違抗不得。但他不能不游泳,去年夏天他剛剛在護城河里學會了游泳。弟弟偷偷地跑到工人文化宮的游泳池去游,游了沒幾天,不巧,得了紅眼病,一雙眼睛躲避著光線和別人的目光,依然紅得令人心痛。母親大怒,一口咬定是游泳池傳染的紅眼病。怎么能不傳染?她說,你難道不知道,有人在游泳池里小便的!紅眼病也來和弟弟作對,這樣一來,母親連游泳池都不準兄弟倆去了。   禁令對哥哥沒什么影響,他對游泳不感興趣,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其他事都偷懶,這么熱的天,哥哥洗澡也偷懶,拿水在身上胡亂抹兩下,就騙母親說是洗過了。弟弟夜里聞得到哥哥身上強烈的汗臭,像熏醋的氣味,弟弟埋怨哥哥比豬還臭,但他不敢嚷嚷,許多事情上他也要哥哥替他打埋伏。比如游泳的事,弟弟紅眼病一好就違抗了禁令,偷偷去閥門廠游泳,母親不知情,但哥哥知道弟弟藏游泳褲的地方,瞞不了他。就像一個山頭的強盜和土匪,他們誰也不能要挾誰,弟弟也捏著哥哥的把柄,哥哥和馮青他們在家里賭博,賭香煙,賭光屁股,賭吃牙膏,還賭錢,好幾次都被弟弟撞見了。   下午弟弟去閥門廠游泳時路過了白鐵鋪子,一頂草草搭制的遮陽棚從門檐上挑出半米多遠,沒有擋住多少毒辣的陽光,他經過那兒的時候覺得四周翻騰著一股熱浪。那五個老頭坐在悶熱的鋪子里,叮叮當當地敲著白鐵,一臺破舊的臺式電扇坐在地上,搖晃著腦袋,向五個老頭公平地分配著熱風。好多鐵皮桶、花灑、燒水壺堆在地上,有的掛在墻上。弟弟不認識他們家的水壺,認識他也不拿,那不是他的事,是哥哥的事。五個老頭在炎熱的午后集體勞動的景象倒是有趣,弟弟看見瘦的歷史反革命分子剛剛修好了一只鋁盆,他用油漆在盆底寫著什么字,其他幾個都在敲,胖的歷史反革命分子在補弄誰的鋁飯盒,他的臉熱得通紅,白背心被汗弄濕了,緊貼在身上,透出兩個像婦女一樣的乳房。逃亡地主背對著街道,他在用錘子敲一塊圓形的白鐵皮,弟弟只能看見他的裸露的后背上貼著一張膏藥,他穿著長褲,卻把長褲挽成了一條短褲,由于嚴重的靜脈曲張,他的小腿看上去好像爬滿了蚯蚓,讓人反胃。資本家看上去最年輕,他戴眼鏡,頭發還是黑的,身上的軍用襯衫不知從哪兒弄的,這么熱也不肯脫。他還模仿煉鋼工人,在脖子上系了一條白毛巾,好像這么一打扮別人就忘了他是資本家了。他們四個人都埋著頭勞動,沒有注意弟弟,只有門邊的老特務抬起花白的腦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讓弟弟吃驚,左眼角有一塊淤青,好像被人打的,腫著,睜不開的樣子,右眼安然無恙,但弟弟清晰地看見眼眶里盛滿了莫名其妙的淚水。弟弟說了一句,又不槍斃你們,哭什么?說完他就走了。   七月炎熱的天氣把人都趕到閥門廠的游泳池來了。游泳池不正規,長度寬度都不夠,水有點發綠,也許好幾天沒消過毒了。來的人大多成雙成對,男男女女的年輕人在一起,男的看上去便很驕傲,也不管他帶來的女朋友是美是丑。女孩子不一樣,有的害羞,像個木樁似的插在水里不動,有的就一點不害羞,靠在池邊上東張西望搔首弄姿的。他們都不怎么游,好像是來泡冷水降溫的。弟弟不甘心,在人堆里鉆來鉆去地游,結果不小心撞到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是燙頭發的姑娘,撞她撞的部位不巧,那姑娘竟然尖叫起來,小流氓,小流氓!她罵人弟弟不在乎,弟弟不怕女的。他回敬一句你是女流氓就繼續游,但有個家伙突然沖過來拎住弟弟的耳朵,瞪著眼珠子吼,你活膩了?你敢調戲我的女朋友?那家伙手勁好大,弟弟好不容易才掙脫了他的手,覺得耳朵很疼,疼得快從腦袋上掉下來了。他懂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沒有盲目地與那個家伙正面交鋒,回頭去尋找那個燙頭發的姑娘,她靠在池邊上,一邊咬著指甲一邊沖著弟弟這里笑,看上去很自豪的樣子,把弟弟氣壞了。弟弟從小嘴不干凈,一張嘴就罵了句最臟的,姑娘聽沒聽見他不知道,反正那個家伙一定聽見了,他后來發瘋似的,一手繼續揪住弟弟的耳朵,另一只手掐住弟弟的脖子,把他往游泳池外推。就那樣當著游泳池里那么多人的面,好像小偷被警察當場捉拿一樣,弟弟被一個力大無比的家伙推出了游泳池。   弟弟捂著耳朵。劇烈的疼痛使他喪失了任何報復的念頭,他很想找到一面鏡子看看耳朵的情況。他自覺顏面掃地,也沒勇氣再跳回游泳池了,所以他向那個家伙匆匆喊了一聲我認得你,然后就跑了。   弟弟回到更衣室時發現他的拖鞋沒有了。進來的時候他沒有租到小箱子,只好把拖鞋、毛巾、肥皂放在角落里,好多沒租上箱子的人都把東西放在角落里,可他的拖鞋失蹤了。不知讓誰穿走了。弟弟氣沖沖地跑去質問那個女管理員,那女人一點也不肯承擔責任,她說,告訴你人滿了別進,你非要進,鞋子丟了怪誰?你倒是教教我,我一雙眼睛怎么照看三十幾雙鞋子?女人一邊發牢騷一邊嚼著一塊糍飯糕,弟弟怨恨地瞪著她的嘴,忽然想起母親描述的那個溺死的男孩,弟弟浮想聯翩,就沖女人罵了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嘴里全是泥,嘴里還長草!   只好回家去。弟弟后來用一塊毛巾和一條褲頭裹著腳,穿過閥門廠外面那條長長的砂石路,向香椿樹街走。七月毒辣的陽光不僅把路上的砂石烤得滾燙,折磨著他的雙腳,它還像無數針尖戳著他受創的耳朵。弟弟的心中充滿了受辱后尖銳的仇恨。仇恨主要針對游泳池里的那對男女,也有針對空中的太陽的,還有針對一些不明事物的,比如那個不負責任的女管理員,那個穿了他拖鞋的人,無論是偷鞋還是錯穿都令他痛恨,還有東風他叔叔,他恰好騎著自行車經過那條砂石路,經過他身邊,弟弟拉住他的自行車后架,想搭坐著回家,沒想到他反應敏捷,后腿一蹬,倒踹了弟弟一腳。弟弟追著他跑了幾步,他頭也不回,說,滾!全世界的混賬東西都讓弟弟碰上了,怎么能讓弟弟再講文明禮貌?弟弟一張嘴又罵了起來,李三年,你強奸過幼女,東風說的!東風他叔叔還是不回頭,他很冷靜地回擊了弟弟一句,我強奸過你媽媽!弟弟沒撈到什么便宜,只能懷著滿腔的仇恨在滾燙的路上走,他一跳一蹦地走,突然想起來街上是曾經出過一個強奸幼女的人,不是李三年,是誰呢,就住在化工廠旁邊的,他的名字,弟弟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其實搭不上自行車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弟弟走了沒多久就看見了橋。走過橋頭他就得救了,街上開始有樹蔭,路面是青石板的,光腳走路也不怕。弟弟在橋頭拆下了腳上的褲頭和毛巾,突然聽見哥哥的聲音。他在喊弟弟的名字,準確地說是喊他的綽號,粉皮,粉皮,你下來。粉皮這種綽號起得沒什么水平,不過就是影射弟弟拖鼻涕的歷史,誰小時候不拖點鼻涕呢?弟弟本來不和哥哥計較這些事,但那天下午哥哥一喊弟弟的綽號,他覺得好像一支冷箭射來了,射的不是別處,是他的耳朵,他的耳朵一陣劇痛。弟弟抓著自己的耳朵,尋找哥哥的影子,四周都沒有,原來在下面。弟弟看見哥哥和黃瓜正坐在陰涼的橋洞下面下軍棋。粉皮你跑哪兒去了?哥哥仰著頭說,媽讓你去白鐵鋪取水壺,怎么還不去?還不快去,鋪子快關門了!   弟弟對他這一套并不意外,他說,放屁。   你說誰放屁?哥哥說,你說媽放屁?吃豹子膽了?   你放屁!我說你放屁。   黃瓜他們在橋下面都笑起來,哥哥手里攥著一只棋子從下面沖上來,鐵青著臉在弟弟頭上刷了一下,你敢在外面拆我的臺?小心我揍你。他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塞給弟弟,說,別廢話,你沒看見小黑板?快去白鐵鋪子取水壺,否則媽今天就燒不了開水了!   燒不了也不關我的事。弟弟說,那是你的事。   什么你的事我的事,是家里的事。哥哥瞪著眼睛說,你比豬還懶,吃得比誰都多,還不肯干事,你要不去拿水壺,以后就不準喝開水!   不喝就不喝,反正我從來不喝開水。弟弟說,我喝冷水的。   你是豬腦子,冷水是用開水涼出來的,你不知道?好像是弟弟的智商激怒了哥哥,弟弟看見哥哥的腦袋開始斜過來,目光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臉部——主要是耳朵,哥哥開始抖動手腕,弟弟知道他的目標和游泳池那家伙是一樣的,目標是他的耳朵。這個夏天哥哥不知道擰過多少次弟弟的耳朵了。弟弟下意識地大叫一聲,滾開。弟弟來不及思考,身體首先后退了一步,雙手攏緊了他的耳朵。哥哥的目光好奇地在弟弟全身上上下下地跳了幾下,你慌慌張張的,又去游泳了?還干什么壞事了?他瞪著弟弟的耳朵,說,你耳朵怎么啦?松手,讓我看看,你的耳朵怎么啦?好呀,你還光著腳,你的鞋怎么也沒了?!   不知道是緣于耳朵還是腳,還是一種手足無措的慌亂,或者是從游泳池歸來后的辛酸,弟弟差點哭出來,幸好他把眼淚忍住了。他垂著頭,看見父親從上海捎來的新拖鞋在哥哥腳上閃爍著寶藍色的光芒。弟弟決定向哥哥妥協。弟弟說,我替你去拿水壺,可以,那你把你的拖鞋給我。哥哥說,你穿我的鞋我穿什么回家呢?你還沒說清楚呢,怎么把鞋弄沒了?難以解釋的事情用不著解釋,弟弟沒有多嘴,彎下腰去把哥哥的兩只腳從人字拖鞋里強行搬了出來。哥哥畢竟大了三歲,任弟弟扒走了自己的拖鞋,你要是把拖鞋弄壞了,我敲死你。他推了弟弟一把,快點,快點去,媽回家以前一定要把水壺取回來。   弟弟穿上了哥哥的藍色人字拖鞋,好像穿著兩條船下了橋。一種響亮的聲音從他的腳下傳出,回蕩在午后的香椿樹街上,嗒,嗒,嗒。節奏清晰明快,聽上去類似宣傳隊敲小竹板的聲音。藍色人字拖鞋帶給弟弟一絲莫名其妙的快樂。弟弟一路跑著,一路看著腳上的拖鞋,他的心情被腳上的一小片藍色照亮了。弟弟不知道自己是否微笑了,只知道他看著腳走路時耳朵不那么疼了。但他走過診所旁邊的向陽院時,他的同學金橋看見了他的微笑。金橋倚著門怪叫起來,你這個傻貨,穿人字拖有什么了不起的?走路還看著它,走路還在笑!弟弟站住了,他說,誰在笑?你才是傻貨,小心我敲你!他們一個倚著門,一個在路邊站著,兩個人的眼睛都骨碌碌轉著,一邊對峙一邊思忖著什么。金橋先罵起來,誰敲誰?你敢敲我?弟弟說,那你敢敲我?你來,來敲,我就站在這里,你有種來呀。金橋朝身后的向陽院里瞟了一眼,看見一個男人在收晾衣竿上的衣服,金橋就改口說,你有種我們約地方,明天下午三點,酒廠碼頭見,你不來就不是人!弟弟也向院子里瞥了一眼,他認出那個收衣服的男人是金橋的父親,弟弟鼻孔里哼了一聲,說,碼頭見就碼頭見,你不來的話,我以后看見你就不叫你金橋,叫你大便!弟弟罵得有點得意,走了幾步,仿佛看見金橋正渾身紫脹,挺著孕婦般的大肚子躺在酒廠碼頭上。于是他又回過頭,一臉神秘地對金橋喊道,嘴里塞滿泥,嘴里長滿草!   離開了向陽院,弟弟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有三個剛剛下班的女人各自提著一個網袋在他前面走,無意中做成一排人墻擋著道,網袋里的飯盒讓弟弟一下想起了水壺的事。他從三個女人的縫隙中穿過去,把女人手里的飯盒撞得都當當響起來。女人們在后面罵,弟弟頭也不回,向白鐵鋪的方向一路奔跑過去。   弟弟正好趕上白鐵鋪關門的時間,敲白鐵的聲音早已平息,弟弟遠遠地看見一個瘦老頭在用叉桿把涼棚上的塑料布收下來,抱著那堆東西進去了。   白鐵鋪的排門已經依次上好,只剩下最后一片了,五個敲白鐵的反動老頭,也只剩下了老特務一個人。弟弟看見老特務抱著一片門板,正從狹窄的門縫里擠出來。弟弟堵在了他身前,掏出那張紙條,高喊了一聲,取水壺!老特務緩緩地移動了一下身子,腦袋從門板后面探了出來,他眼角的青腫在暮色中看起來就像一條黑色的蟲子在蠕動,他的另一只眼睛睜開著,仍然淚汪汪的。他就用那只淚汪汪的眼睛瞟了一眼紙條,瞟一眼又閉上了,弟弟注意到他抬起胳膊擦了下眼睛,還是抱著門板不放。   明天來取。他說,我們下班了,你沒看我在上門板了嗎?   不行。弟弟說,明天取,我們今天拿什么燒開水?   那我管不了。他說,我不負責取貨。取貨要找老孫。老孫已經走了。   放屁。弟弟說,取個水壺哪有這么多規矩?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他說,我這把年紀了,我七十多歲的人了,犯得上跟你一個孩子斗氣嗎?   那你就把我家的水壺給我。弟弟說,要不我自己進去找,我認得我家的水壺。   我們這兒也有規章制度的。他說,取貨是老孫負責的,他不在,我們就不能把壺給你,這是我們的制度。   你們牛鬼蛇神還講什么制度?弟弟的腦袋探進門去,四處搜尋著,他說,我不管你們那一套,我得把水壺拿回家去。   是牛鬼蛇神就更加要守制度了,你是孩子,還不懂。他搖了搖頭,取水壺也要講制度,破壞制度就犯錯誤,你們小孩子,不懂里面的道理的。   不懂就不懂,你把水壺給我就行了。弟弟不耐煩了,整整一天的失敗讓他對最后這件事情認真起來,他把老特務往旁邊推了一把,一貓腰鉆進了白鐵鋪。鋪子里沒有燈,弟弟看見許多的桶、盆、壺和花灑,或者堆在地上,或者吊在空中,一時找不到他家的那只水壺。弟弟說,老特務,你把我們家的水壺放哪兒了?   可是弟弟的行為把老特務惹惱了。滾出去!老特務抱著那塊門板,對著地面撞了好幾下,滾出去,他對弟弟叫喊著,你再不出去我就不客氣了。   弟弟沒想到老特務會如此憤怒,即使在幽暗的白鐵鋪里,他也能看到老頭的爛眼睛里迸發出憤怒的火花。老頭懷里的門板也調整了方向,老頭抱著門板好像抱著一件武器。弟弟有點慌,但弟弟的嘴不饒人,你對我不客氣?你個老特務也敢來惹我!弟弟說,你吃了豹子膽了,看我不收拾你?弟弟從來沒有和一個老人干仗的經驗,老特務到底還有多大的力氣,心里沒底,他就試著去拍拍那塊門板。這一拍把老特務徹底惹毛了,老頭突然把門板掄到了半空,弟弟感覺到一股風,他迅速地向后跳了跳,蹲了下來,弟弟說,你干什么,用門板砸我?你吃豹子膽啦?老特務說,我就吃豹子膽了,今天就砸死你這個小兔崽子,本來就活膩了,砸死你我償命,我還賺一命!弟弟這時候意識到了某種危險,他抱著腦袋向門那邊退,退到門邊他覺得安全了,正想說句什么,脖子上突然被一個人啪啪扇了兩下,原來是哥哥來了。   哥哥怒氣沖沖的,哥哥的腳上穿的不知道是誰的鞋,是一雙破了口的解放鞋。我就知道你什么事也做不成,取個水壺也不會,哥哥幾乎是吼著問,媽已經到家了,讓你取的壺呢?   不怪我。弟弟閃避著哥哥的手,他指著里面的老頭說,你問他去,是他不讓我取。   哥哥向里面掃了一眼,看見老特務正把門板放下來,靠到墻上。哥哥很冷靜地說,他為什么不讓取,你不跟他說清楚,媽等著壺燒開水洗澡呢!   你問他去!弟弟尖叫起來,他說什么也不讓取,還用門板拍我!   哥哥的眉頭皺了起來。哥哥把弟弟向外面一推,自己闖了進去。你用門板拍我弟弟?哥哥問老特務。老特務冷笑了一聲,似乎是表示不屑,也似乎是表示否定,他不吭聲。哥哥說,你不讓我弟弟取水壺,還用門板拍他?你這種人,還敢欺負小孩子?哥哥逼到了老特務面前,在一片幽暗中與老頭臉對著臉,你這把年紀活到狗身上去了?哥哥在老特務的肩上戳了一下,你個四類分子,也敢欺負小孩子?老特務還是沉默不語,不過他的手開始行動,他去抓門板,哥哥傲慢地讓開一條路,說,我讓你抓。哥哥讓他抓,老特務偏偏又把門板扔掉了,站在門邊的弟弟看見老特務突然向哥哥身上撲去,然后他們就扭打在一起了。   滾出去,滾出去!弟弟聽見老頭一迭聲地怒吼著,他的聲音聽上去已經變調了,比女聲更加尖厲更加單薄。他的聲音讓弟弟體會到一種模糊的快感,弟弟湊上去,看見哥哥強壯的身體把老頭壓在墻角,很像一塊巖石壓著一段枯木,在這次真實的格斗中弟弟發現了哥哥驚人的青春的力量。力量對比很懸殊,老頭其實沒有什么力氣了,只剩下一只手顫抖著,頑強地在空中抓撓著什么,弟弟意識到那只手襲擊的目標,于是他大聲提醒哥哥,小心,他要抓你的耳朵!哥哥喘著粗氣對弟弟喊,你去找我們家的壺,趕緊送回家去!弟弟只當沒聽見,他瞪著老頭的手,突然一下,按住了它。我讓你揪耳朵!弟弟憤憤地說著,自己的手抓到了老頭的耳朵,老頭的耳朵很薄很大,也很柔軟。我讓你抓耳朵!弟弟說著將手里的耳朵擰了一圈。我讓你揪耳朵!弟弟說著又把老頭的耳朵轉了一圈,這次他聽見了老特務的一聲尖叫,那尖叫聲凄厲得令人心驚,哥哥和弟弟一下都愣住了。哥哥猛地松開手,有點慌亂,問弟弟,你干什么了?我讓你別在這兒,去拿水壺!弟弟說,我沒干什么,就揪他耳朵了,他是裝死吧。   老特務跌坐在地上,他的腦袋順著一只水桶向右下方傾斜,然后枕在一只花灑上。他的喉嚨里先是發出了含糊痛苦的呻吟,隨后呻吟聲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聲音,哥哥和弟弟聽得很清楚,是笑聲。老頭竟然笑了,盡管笑聲嘶啞而短促,但仍然是笑聲。哥哥和弟弟一時不知所措,哥哥問弟弟,他怎么啦?弟弟說,他瘋了,肯定是裝瘋。然后他們聽見老特務開始說話,由于端著粗氣,聲音也微弱,聽不清楚。哥哥和弟弟都彎著腰湊上去聽,總算聽清了,老頭其實沒說什么,他說,我這把年紀是活在狗身上了。老特務仰著頭,望著白鐵鋪低矮的頂棚說,我這把年紀是白活了,我怎么活的?我和小孩子打起架來了!   兄弟倆看見一張扭曲的老人的臉浸在白鐵鋪幽暗的角落里,一動不動。除了三個人的喘息聲,鋪子里靜下來了,剪切過的白鐵皮凌亂地扔在地上,長條形的、圓的、方的,都保持安靜,修理好的器具大多掛在墻上,沒有修理的都堆在墻角,臉盆、洗腳盆、水桶、花灑,都閃著淡淡的白光,保持安靜。哥哥和弟弟彎著腰研究老頭的臉,沒有得出什么結論,他們無法確定那是一張笑臉,還是一張哭泣的臉,老頭看上去是笑著的,但淚水正像泉水一樣從他的眼睛里涌出來,涌出來。   外面卻有動靜了,有人從外面探頭向白鐵鋪里面張望,探了探又走了。一定是察覺到白鐵鋪的異常,那個人走過去又返回來,敲了敲白鐵鋪的門。老孫,你還沒走?老孫不知道是誰,兄弟倆不知道老特務的姓名,只知道他是個特務。敲門的是個女人,弟弟以為是母親跑來了,弟弟說,不好,媽來了。哥哥立刻用手蓋住了弟弟的嘴。但女人只是嘀咕了一聲就走了,說明不是母親。兄弟倆都松了口氣,然后他們開始在滿地的雜物中尋找他們家的那把水壺。他們找到了,水壺的壺底已經換過,哥哥用手摸了摸,弟弟也伸手上去摸,摸到的是一塊平滑嶄新的鋁皮。弟弟說,媽關照要盛上水試試,要不要試?哥哥搖頭,向老頭那邊歪了歪嘴,低聲命令弟弟,拿上壺,趕緊走!   他們擠出白鐵鋪狹窄的門洞時,聽見老頭喉嚨里喀地響了一下,然后是一陣寂靜,然后便是一陣急促而奔放的慟哭聲在白鐵鋪里炸響了。   我至今還記得我們家的那把燒水壺,現在各地的鋁制品廠不再生產這么大的水壺了,一壺水燒開了,能夠灌滿三個熱水瓶,你想想它有多么實用吧。我記得那把水壺的提手上纏著紅布條,壺身平時是黑糊糊的,但到了逢年過節前我母親會用粗鹽把它擦得干干凈凈的,一擦就像新的了。壺底卻是個例外,由于讓白鐵鋪子的老家伙們換過,補上去的白鐵皮多少有點讓人放心不下,我母親害怕會把壺底擦薄了,只能讓它黑著。   他們都罵我懶。我母親說我懶,我哥哥自己那么懶,他居然也口口聲聲罵我懶。我不是懶,我只是怕燒開水,他們偏偏最喜歡讓我去燒開水。我不能告訴他們我為什么怕燒開水,告訴他們他們也不相信的。當我提上水壺去自來水龍頭上接水,聽見水柱落入壺底的噴濺聲,我會想起白鐵鋪的老頭們敲白鐵的聲音,咚咚咚,哐哐哐,我的耳膜受不了。等我再把壺提到爐子上,聽見火苗吞噬壺底的水跡時發出咝咝的聲音,一切就更令人難以忍受了,我會耳朵疼,火苗會躥進我的耳朵,我會感到一種細微而尖銳的灼痛襲來,那灼痛感發生于壺底的圓形白鐵皮,終止于我的耳朵。   壺里的水,壺里的日子,好多冷水燒成了開水,日子也一天天過去了。我們街上的白鐵鋪有一天關門大吉,據說是給里面的老頭們落實政策了。就我的理解,這對于白鐵鋪里的五個老頭是一種解放;對于我母親這樣節儉成性的家庭婦女卻是一種不公,那五個老頭不敲白鐵,苦了街上所有勤儉持家的婦女,后來她們只好把壞了的盆啊桶啊都拿到河對面的小柳樹街去,那條街上的人倒是敲白鐵的世家,手藝比老特務他們要好得多,但是帶著那些東西走那么多路,畢竟是不方便的。   我最后一次見到老特務是在體育場旁邊的街心花園里,大約是八十年代的一個春天。有一群老人在街心花園里打紙牌,我看見一個戴耳朵套子的老頭坐在人群里,格外醒目。那是一對紫紅色的絨布做的耳朵套子,這稀奇的東西逼你向他的主人多看兩眼,我認出了他。老頭氣色不錯,模樣沒有變得更老,當然也沒有變年輕,我認出他以后就下意識地躲開了。多少年來我一直害怕撞見這個老人,但是他的那副耳朵套子確實太滑稽太招惹人了,我走過去又退回來,假裝看他們打紙牌,目光忍不住地落在那副耳朵套子上。我在猜老頭為什么要戴這么個玩意兒,春天了,天氣一點也不冷,別人的耳朵都大大方方地沐浴著陽光和春風,他為什么非要戴著這個怪模怪樣的東西?   我對老頭的耳朵套子很敏感,敏感了就會多慮,會不會我們兄弟倆當初把他的耳朵揪壞了呢?這份疑慮使我的心情沉重起來。我和我哥哥曾經談起老特務和他的耳朵套子,他居然是一副惘然不解的樣子。我是記得那老頭,他敲白鐵嘛,手藝不錯。我哥哥瞪著我,眼神中充滿了被羞辱后的惱怒,你說我打他,打過他的耳朵?造什么謠?我什么時候扁過老頭的?我以前是好打架,可怎么打也打不到個糟老頭身上,怎么打也不會去打人家的耳朵呀!   我不敢確定我哥哥是健忘還是故意抵賴。往事都一樣蒙著歲月的灰塵,有的部分清晰,有的部分模糊,就看風吹過后灰塵是越積越厚還是悄然消失了。我哥哥的態度起初讓我吃驚,最終卻是令我感到輕松的。既然他已經把那年夏天在白鐵鋪發生的事情忘了個精光,我何苦非要對一次青少年時代的惡行耿耿于懷呢?我們兄弟倆的感情一直很好,不僅如此,在許多事情上我們是同盟,比如對待家里的那些破爛,母親怎么也不舍得扔,誰扔就要跟誰拼命的樣子,而我們兄弟倆經常在一起密謀,如何讓那些破爛自然而必要地消失,又不傷害母親的感情。   消滅舊水壺的事情是我干的。有一天我在廚房里幫母親準備未婚妻第一次登門的晚餐,我母親的目光落在那把水壺上。春生,去燒點水。在母親的命令發出之前,我突然感到了一種極度的沖動。我沖出門去,騎上車到百貨商店買了一把新上市的不銹鋼水壺。回家后我就把那把黑糊糊的舊水壺沉到了護城河里,母親追在后面罵我,我不管,我蹲在河邊的石階上,看見沉重的舊水壺墜入深水時泛出了無數的水泡,我感到自己沉浸在某種殘酷的享受中。說起來奇怪,人們對特定事物的恐懼其實可以找到解決的途徑,有時只是舉手之勞,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怕水壺燒開水的聲音了。   +10我喜歡

【小說精讀】何進:一本電話號碼簿(短篇小說)   一本電話號碼簿(短篇小說)   何進   當搬家公司的大貨車合上車尾的大鐵門時,顧新國徘徊在自己的家中。四壁空蕩,地上狼藉,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了。他在這兒生活了近三十年,現在即將離開這個老窩,搬到新的地方去。 他的目光掃視各房間,投向書房的窗臺的時候,發現窗臺上還遺棄著一個粉紅塑料套的筆記本。這是一個陪伴了他四十余年的粉紅塑料筆記本,那么普通,那么不起眼,剛才眾人搬物,自己忙于招呼,居然把它忘記了。他把它拿起來,拂去上面的灰塵,翻看起來。   0856一426325   這是沈萍插隊的公社電話。那天下午,他在知青農場場部接到這個電話。沈萍說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他,要他晚飯后到老地方見。晚飯后,興沖沖趕了十幾里山路,到了“老地方”——一個打谷場。此時星光如銀,稻草成垛,偶爾傳來幾聲蛙鳴。 不一會兒,沈萍來了。穿著那件有些透明的白的確良襯衫,肩上挎一個流行的黃書包。月光下,她白凈的臉更加嫵媚。在他急切的追問下,沈萍告訴了他第一件事:昨天下午她去公社蓋章,管理知青的那個副書記色迷迷的盯著她的胸看了很久,說白天太忙,他會蓋好章,傍晚時候叫她去河邊的小樹林里去取。 臨近晚飯的時候,沈萍拿著上次給顧新國買的那兩斤毛線,直奔他家去了。把兩斤毛線送給了他的妻子,左一個嬸子右一個嬸子叫得清甜。說叔叔叫我來拿高考報名證明,還有我也要回貴陽去了。送點毛線給叔叔,嬸子給他做件毛衣。也不枉這幾年來叔叔、嬸嬸對我們的關照。他的老婆很高興,硬是要留沈萍吃晚飯,沈萍答應了。 天色臨黑的時候他回家了。見沈萍在他家廚房打幫手,有些吃驚,有些尷尬。吃飯的時候,他忐忑不安,而沈萍卻自然從容,和他老婆說說笑笑。臨走時他從衣袋里掏出那份蓋了章的申請,很不情愿地遞給了沈萍…… 那么,第二件呢?第二件,就是我們四個住的李老伯家,前幾天把他舍不得吃的山羊肉干,拿出來給我們吃了。他說和我相處四年多,我們就像他的親女兒一樣。現在陸陸續續要離開了,留也留不住,就犒勞我們一下,讓我們留點念想。 可惜楊丹走不了啦!顧新國嘆口氣。 是啊,文革結束了。大家都搶著回城里,她為什么去年非要嫁給一個農村青年呢?唉一一 沈萍長嘆一氣,說:不說她了,說你吧一一你的申請什么時候能蓋章? 我們那是農場,到場部蓋一個就行了。蓋章的人多,但考得起的人太少。荒廢太久了。 沈萍從黃挎包里拿出來一個紙包,打開紙包,拿出一大塊暗紅的瘦肉,吃吧,山羊肉。顧新國撕了一綹,在嘴里嚼著,又撕一綹,遞給沈萍。我要你喂我!顧新國又朝她的嘴里遞去。不是這樣喂的!顧新國把那一綹肉送到自己嘴里,沈萍溫柔地躺在他的雙腿上,他的嘴向沈萍的嘴靠攏去...... 銀色的月光,烘熱的稻草香。       0851——385126   筑城大學教務處的電話。顧新國從朋友那兒打聽到筑城大學可能在賣高考復習資料,便打這個電話去問。果然如此,十來天后,郵購的資料到了。從此,歡快流淌的小河邊,幽靜深邃的小樹林里,便多了兩個勤奮的身影。所有的知青都回城了,插隊的,農場的......除了被限制了自由的楊丹。顧新國是不能回去的,他家父母都是筑城電器廠的工人,兄弟姊妹多,平房一套,連個睡的地方都沒有,更談不上高考復習;沈萍也是不能回去的,父母都被打成“走資派”,還沒有落實政策,在筑城的家也被封了。 顧新國要沈萍搬到知青農場去住,在那兒可以互相照顧,還可以躲避色狼的騷擾。沈萍說怕別人說閑話,沒準又鬧出什么事來。顧新國說農場的書記和場長兩家人都住在場部,他們是最好的監督,應該不會有什么事的。 從此,農場早晨的田野里,就有了他們晨讀的聲音,農場夜晚的燈光下,就有了兩人的身影。 農場的食堂已經停辦,兩個人自己生火做飯。書記和場長的老婆偶爾也來叫兩人去吃飯,他們也沒有推辭,畢竟有家之人的伙食,其營養遠勝于單身之人的伙食。 時而是讀不懂資料的煩躁,時而是弄清一個問題的驚喜。顧新國對哲學方面的概念總是迷惑不解,而沈萍連最基礎的數學方程也解答不出來。離高考的時間已經不到五個月了,兩人心里都很著急,可是著急有什么用呢?只得靜心,靜心,再靜心。 有一天,楊丹忽然跑來找沈萍了。她站在女生宿舍中,蓬頭垢面,臉上流著骯臟的淚,向沈萍哭訴著。她說那男的經常喝酒,喝多了便打她,罵她母豬,不會做家務。不管是否在月事中,都要強弄她……沈萍感到愕然,但也找不到合適的話安慰她,只好把顧新國找來想辦辦法。顧新國到的時候,楊丹的老公也來了,同來的還有楊丹的兩個小叔子。 顧新國很想為楊丹打抱不平,阻止三個男人把楊丹搶回去。但他的英雄壯舉還沒有開始,就被農場的書記和場長制止了。人家的家務事,你不要管!沈萍也拉住了顧新國,她怕動起手來,新國吃虧。 都什么時代啦,還有這種事!顧新國眼睜睜看著楊丹被強行帶走,發出了痛入心底的怨嘆。 晚上,沈萍坐在他對面,盯著他的眼睛說:楊丹家有姊妹兄弟八個,僅有父親一個人工作。重男輕女,女兒的死活是從來不管的。 那一夜,顧新國失眠了。復習資料,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0851一3851232   電話號碼升位了。經過近五個月的勤苦復習,兩個人的高考有了結果:顧新國考進了筑城大學中文系,沈萍考進了筑城師范專科學校中文班。兩個學校并不遠,兩人每天都可以見面。但渴于對知識的追求,他們只是每周日才見一面。我們是久旱的禾苗,書本是甘霖雨露。我們是最不幸的一代,但似乎又是最幸運的一代。沒有理由把大量的時光用在談情說愛上。 周末的時候,他們常相邀到溪水公園去,漫步于銀杏樹遮蔽的黃金大道,談雪萊,談施托姆,談高爾斯華綏的《福爾賽世家》和肖霍洛夫的《靜靜的頓河》…… 在偏靜的地方他們也有過于親密的舉動,但兩顆心總是狂跳不已。顧新國把手伸進沈萍的內衣,扯開她的胸罩……說:公社書記想的,他做不到……沈萍倒在他的大腿上,雙眸發亮,長嘆一聲:你這個色鬼!兩手卻攤開,沒有任何抵抗。       0851一5823654   這是沈萍父母家的電話。兩個老人落實政策回來了,久久閑置的房子也打掃干凈。顧新國想去沈萍家拜訪兩位老人,要沈萍回去疏通疏通。沈萍回去給父母說,爸媽,你們說話注意點,可別傷了新國的自尊心。 顧新國提著簡單的禮物,去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吃晚飯的時候,沈萍的母親對新國說,你和沈萍也老大不小了,也該辦了。至于辦婚事的費用嘛,我和沈萍他爸都有些補發的工資……顧新國沉思一下說,阿姨,我離畢業還有兩年,沈萍倒是馬上要畢業了。我想等畢業以后,落實工作單位后……好嗎?沈萍的爸爸很高興地拍一下桌子說,是個有出息的小伙子!下星期我在筑城飯店請親家吃晚飯,通知你的全家人都來,好嗎? 有一天傍晚,顧新國想回家去看看父母,和兩位老人家聚一聚。走到電器廠宿舍的街口時,看見一個衣裳陳舊,滿頭白發的老女人在垃圾箱邊撿拾破爛。 媽!……顧新國心頭一陣顫栗,酸楚的淚涌出了眼眶。 沈萍是個好媳婦!我們家得盡力,不能太丟面子。母親用手背擦擦額頭上的汗,平靜地說。   0851一3856217   筑城大學校長辦公室的電話。沈萍的父親給老同學打電話,完全是為了自己未來的女婿顧新國。我不是太了解情況,不過你可以抽空來我這里一趟,我們一起去中文系主任家坐一坐。 晚上,沈萍父親買了一點禮品,和校長一起到了系主任家。禿頂的系主任見校長親臨家中,吃驚不小。說起顧新國的事后,系主任露出一付不謀而合的表情說:你們說的是這個人啊?這是個品學兼優的小伙子,我們系都研究過了,準備在他畢業后留校任教。我們缺師資啊,各行各業都缺人才啊……   0851一3853017   顧新國畢業了,如大家所愿,留在了筑城大學中文系,任新生的輔導員。雖有助教的稱呼,干的卻是勤雜工的活。踫巧大學建了兩幢新樓房,許多有資格的教授和講師搬進去,就騰出了一部分平房,分給了顧新國這一類年青人。辦公室里有一個公用電話,就是這個號碼。 沈萍已經畢業快兩年了,她分到筑城九中。這是筑城的一個名校,許多領導家的孫子孫女,都往這里面送,還有些膽子大的先一步做生意發了點小財的人,也鉆頭覓縫地把自己的子女往這里面送。 顧新國拿到了工資,每月四十七元,沈萍是四十五元。兩人工資加起來,足夠養家糊口。沈萍的父母也在催促兩人結婚,顧新國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而且家里省吃儉用加上撿破爛,也有了一些積蓄,岳父岳母也鼎力支持,于是他們購置家具,布置新房,一切從儉從省,也還辦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婚禮,比普通的工人和市民,還略勝一籌。   0851一3654023   沈萍學校辦公室的電話。 兩人結婚后,居住的環境不好。每天晚上,都有學生說說笑笑唱唱地從他們窗前門前過,一直要持續到凌晨才罷休。兩人行房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更不要說放開呻吟或尖叫了。仿佛那堵墻,比一張白紙還要薄。有一天是周日晚上,家在筑城的學生都回去了,校園里清靜了許多。兩人正在親熱,沈萍在上,顧新國在下,兩人都喜歡這個姿勢。沈萍那天似乎特別放得開,似乎多年的壓抑都要在那一晚釋放出來。她面色潮紅,額頭香汗溢流,一會兒尖叫,一會兒呻吟,劇烈地扭動著身子,胸上那對白鴿,似乎要飛翔出去……顧新國雙手捉住那一對“白鴿″,兩眼緊閉,仿佛置身于茫茫宇宙,一顆顆燃燒的恒星,正迎面向他撲來…… “拍拍拍”,"拍拍拍″,激烈的敲門聲忽然響起,敲停了他們的顛鸞倒鳳。顧老師睡了嗎?顧老師在家嗎?不好啦!出大事啦!…… 顧新國一驚,拉亮電燈,穿好衣褲,迎了出去。 原來是兩個外地的住校生打起架來。顧新國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停了手。一個鼻子被打流血,一個眼角被打青。見輔導員來了,都垂著頭,規規矩矩地站在顧新國面前,接受他的訓斥和教育。 處理完事件之后,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回到家中,見沈萍已經穿好了內衣。怎么樣?你。顧新國問。沈萍長嘆一聲,我已經沒興趣了。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一大早,沈萍匆匆忙忙地乘公交去趕早讀,全車的人似乎都盯著她的腳看,原來是夫妻倆各穿著對方的一只襪子。一只藍色一只青色。那個時代雖然男女的襪子式樣一致,畢竟還有顏色的差異。 當沈萍打電話給顧新國時,顧新國才低頭下視自己的雙腳。兩人不禁“格格格″地笑起來。 我只好光著腳上課了,沈萍說。       010一1009893   京城盛平縣學區電話。顧新國到京城進修讀研已經快一年了。剛去的時候,每周給沈萍打一次電話,匯報他在那邊的生活和學習情況。他說自己在那個研究生班是一個佼佼者,導師說他很有靈氣,將來一定有鵬程之途。沈萍聽后,幸福的波濤在心中蕩漾,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但隨后顧新國的電話越來越稀疏,改為一個月一次。有一次,新國打來電話,說班上有個女同學,年輕漂亮,是杭州人,和自己很談得來,傍晚時分經常和他去郊外散步……沈萍聽后“格格”笑起來,說:你要覺得她好,你和她去過得了,跟我說什么呀?你去杭州啊!但放下電話坐下來,靜靜的坐一會兒,心里不禁“格登”一下。 此后一個多月,顧新國沒有打電話過來。沈萍想:長話畢竟太貴,新國又是個節儉過日子的人,應該少打為好,他可能會寫信來的。可是又過了半個月,也沒收到新國的信,沈萍慌起來了,跑到公公婆婆家去問有沒有新國的消息。有啊,昨天才收到新國的一封信。孩子,新國沒給你寫信嗎?這個孩子啊,真粗心。我寫封信去罵他。老實憨厚的公公這樣對媳婦說。 出事啦,出事啦!沈萍告別了公公,回到自己家里,先是嚎啕大哭,嚎啕大哭又轉為低聲嗚咽,低聲嗚咽又轉為斷續抽泣。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父母呢?她想了想,告訴父母,再從父母那兒拿點錢,趁著快放暑假的這個時段,去京城探個究竟。自己已經沒有什么積蓄,所有的錢都給顧新國讀研去了。但告訴父母有什么好,自己都快三十歲了,還處理不好自己的事,還讓老人擔心!這算什么呀? 沈萍到顧新國的系里,找到系主任和總支書記,把自己的家庭危機對兩位領導講了。兩位領導臉色嚴峻地聽完了她的陳述。末了,領導表態:沈老師,你的家事我們一定管,管定了!沈萍央求系主任不要打電話告訴她父母,系主任答應了。可是沈萍剛一離開系辦公室,系主任立馬撥通了沈萍父親的電話。 兩位領導處理事件的方法很有特色。書記撥打長途,喚來顧新國聽話,順便提了一下他的入黨申請的問題;系主任更絕,到郵局給顧新國發了一封電報,電報僅二十字:讀研我出薪,豈可留他方,欲做陳世美,苦處有得嘗。系主任后來說本來可以構思得更精致些,但當時氣昏了頭,大白話就出來了。得意的是,省錢的目的達到了。 沈萍到父母家中,見到兩位老人坐在沙發上,郁郁不樂。萍兒,你們該有個孩子啦!母親盯著沈萍,深情地說。   0851一5157122   吾要吾妻要兒兒,電話號碼多好。這是筑城不孕不育癥醫院的電話。 筑城雖說是個內陸城市,開放的腳步卻一點也不比沿海城市邁得小。顧新國和沈萍去溪水公園散步的時候,常常看見年青的情侶男穿牛仔褲,女穿超短裙,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吻撫摸,羞倒好多過路的中老年人;在長椅上,女的躺在男的兩腿上,男的把手伸進女的內衣;在僻靜的樹叢中,常看見赤裸著半身的兩個人…… 顧新國從京城回來后,就在系里任了講師,教授外國文學。系里的年輕同事見他久久沒有孩子,很為他擔心,以為他是性學方面的白癡。到溪水公園的那個禮堂里去看看錄像吧!一個同事把嘴湊到他的耳朵邊,那個禮堂每到夜里十二點,就放香港三級片。另一個朋友連忙制止:一個堂堂大學教師去公開場合看三級片,熟人看見了多難為情!這個朋友左右看看,只有他們三個人,說:你到我那兒去,我家里有放像機和帶子,A片三級片都有,晚上和你老婆一起看。顧新國的心"突突突"的跳起來,臉發燙得不行。但腳還是被朋友拴上一根繩,不自覺地跟著到了朋友家。朋友拿出一個大黑布包,把放像機和五六盒錄像帶,一鼓腦兒地放進布包,拉上拉鏈。拿去吧,晚上放。不要外傳……顧新國提起布包,腳步匆匆地走回家去,就像偷了學校的什么貴重物品似的。幾個學生向他問好,他居然沒有反應。 半夜,顧新國反鎖好門,嚴嚴實實拉好窗簾,關掉電視機的聲音,叫沈萍和他看錄像。沈萍嘴里罵著色鬼,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和他一起看起來。A片剛看了一兩個鏡頭,沈萍說惡心,叫他換掉。他們又一起看起了三級片,看著看著,沈萍漸漸地向他靠攏,鼻孔里喘著粗氣,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他自己也心跳加速,血朝太陽穴涌,伸手去解沈萍的衣扣…… 那天晚上沈萍不再堅持原有的上位式,而是嘗試了錄像帶里的一些新姿勢。洶涌澎湃的熱潮之后,顧新國靠在沙發上沉思:眼前的香港三級,街頭泛濫成災的情色雜志和小報,如果我是個作家,是寫純文學呢?還是寫情色文學,哪個更有市場?他忽然對純文學的未來產生了擔憂。 兩個月后,沈萍的肚子還是沒有一點反應。兩人一起去不孕不育癥醫院看了醫生,作了檢查,做了化驗。 一個滿頭銀發的女醫生看了兩人的單子,說:都沒有問題啊!接著又詢問兩人同房時的情況。面對著母親般的醫生,兩人也沒有什么羞澀,一五一十地說了。醫生笑了笑,給他們交代了兩點注意事項:一是要掌握好排卵期,二是同房后沈萍的臀部要墊高一段時間……       0851一5262226   少兒醫院的電話。沈萍終于生下了一個女兒:頭發很好,宛如青絲。但臉色黑黝黝,還皺搭搭的。顧新國想:她以后能否達到靚女的標準?醫生說:剛生的小孩都這樣,以后越長越漂亮。小生命在產床上手舞足蹈,隨時都像要掉下地來。顧新國手忙腳亂,想用手去擋住她……護士看著他直笑,不會的,她翻不了身。顧新國還是不放心。 兩親家都來看孫女,都很高興。幾個月后,女兒飛一般的成長,重了好幾斤,可是沈萍沒有奶水,只好去訂牛奶。小家伙吃得很攢勁,可是卻吃出了一口的黑牙,還常常在睡夢中驚醒啼哭。 半歲的時候,沈萍和顧新國帶著女兒到醫院檢查。醫生剪了女兒的幾根黑發去化驗。聽結論的時候,醫生說:牙齒的問題無礙,換牙的時候會長出新牙;化驗結果證明,女兒特別缺鈣和鋅,所以常常驚醒。需要補充鈣和鋅。顧新國和沈萍說,我們長這么大,從沒聽說過要補這些東西啊!但為了女兒的健康成長,他們還是傾囊盡出,給女兒開了一大堆進口藥。 “樂力"膠囊太大粒,女兒吞不下。顧新國掰開,把藥粉倒入杯中,澆上溫開水。誰知藥粉也不融于水,女兒一喝,一支“黃果樹″香煙的煙霧,同時從女兒的口中鼻孔噴了出來……   0851一4343663   意思是凡是學生,路路都順。這是筑城“大順″教育培訓機構的電話。機構負責人是遵義的兩兄弟,年近四十,都戴眼鏡,文質彬彬。他們在沈萍的九中租了教室,辦了夜校和周末班。還邀請已成為名師的沈萍去給學員上課,時間是周六和周日晚,每晚十元錢。這是筆不小的數字,沈萍很爽快地答應了。 以后每到周六和周末的晚上,沈萍吃過晚飯,胡亂地收拾一下碗碟,匆匆忙忙地往學校趕。開始一兩次還可以趕上回程后公交,但后來下課時間越來越晚,只能打“甲殼蟲″回家,要花五元錢。顧新國責備她,你這是何苦呢?白天已經那么辛苦了,晚上還要去勞騰。我還得帶女兒。沈萍歉意地笑笑說,現在的青年太愛學習了,九點鐘下課,他們非得纏我到十點。辛苦你了,我的好老公! 夜校回程的問題還是得到了解決。沈萍上課的那個班有個年青的“甲殼蟲″司機,知道了沈萍的困難后,主動提出周六周日晚送沈老師回家,免費的。沈萍很高興,但每次回到家門口,沈萍還是掏出三元錢塞給他,司機推辭一番,也收下了。 沈萍叫顧新國也加入她這個行列,顧新國說:這不太好吧?平時女兒交給爺爺奶奶帶,周末也還要拖累老人家?再說現在身為老師找外快,國家也沒有明文規定,小心你們學校查到你,給你一個處分,扣你的工資!沈萍笑笑說:我怕哪樣?校長都敢把教室租給別人,會有我什么事。顧新國說:我們學校還沒人開這個頭,我還是看看再說。 一個周六的中午,沈萍吃完中飯,對顧新國說:我今天要上街辦點事,晚上上完課才回來了。帶好女兒哈!老公。 下午兩點左右,系里的幾個年輕同事來邀顧新國,說到附近的山莊聚一下,打個平伙。他們已經快半年未聚了。顧新國說,我要帶女兒啊。大家說,帶著女兒去吧!反正都是玩。顧新國就抱著女兒去了。到了山莊,欣賞了美麗山色和水景,看到包房里有兩副嶄新的手搓麻將,大家又想搓一搓,邀顧新國湊人頭,顧新國答應了。麻將要有點刺激,五角一張牌。顧新國一下子沉迷進去,也讓女兒"放任自流"了。 不一會兒,山莊的一個小妹跑進來,氣喘吁吁地告訴他:叔叔,你家女兒掉進泥塘里了,快去看看!顧新國一驚,連忙跑出去看,只看女兒滿身泥漿,正在嗚嗚嚶嚶地哭。顧新國連忙把她抱到自來水管邊,就著水一點一點擦去女兒衣服上的泥漿。女老板說:會不會感冒哦?還是給她換換衣服吧!顧新國說,哪有這么嬌氣的。把女兒交給店里的小妺,又去研究起國粹的精妙。 晚上十點來鐘,輸了十元錢的顧新國才抱著一身污痕、熟睡的女兒回到家,沈萍已經回來了,見到女兒一付邋遢相,很吃驚,忙問緣由。顧新國很不好意思地把經過說了一遍。沈萍很生氣,邊罵邊給女兒脫衣服,擦洗身子。顧新國輸了錢,心情本來就不好,見沈萍罵,也回敬了幾句,把熟睡的女兒驚醒,然后又睡過去。兩人不歡而睡。 半夜,女兒發起了高燒,驚得兩人打起出租,送女兒到醫院去。女兒輸液的時候,顧新國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垂著頭。沈萍輕輕地走過來,把兩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對不起,我說話太重,傷著你了。 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顧新國拉起沈萍的一只手,抬頭看著沈萍的眼睛說。       0851一5827345   一個街頭報刋亭的公用電話,陌生的號碼。沈萍拿起話筒,剛聽了兩句,眼淚就涌了出來。忙叫起顧新國和女兒,三人乘上公交,向著電話中說好的位置趕去。 這是楊丹打來的電話,她說已經回筑城半年了。是啊,這么多年過去了,無論是農場的知青還是插隊的知青,都在為生計打拚,為生存勞碌,偶爾在街頭踫上,也只是簡單地詢問對方的落腳點和家庭狀況,然后匆匆告別,根本沒有促膝長談的時候。 楊丹在水濱公園的旁邊租了一套木質結構平房,房子有里外兩間,外寬里窄,還配有一個廚房。她在這里開了一家灌湯蒸餃店,這里車來人往,生意十分火爆。 沈萍見到楊丹的時候,發現她手上身上全是面粉屑,頭上不知是面粉還是白發,臉上皺紋縱橫交錯,布滿了歲月的蒼桑。楊丹叫自己的老公出來和沈萍一家見面,廚房里走出來一個虎臂熊腰,留著絡腮胡的男人。他胸前掛一張白褂,兩手沾許多面粉,充滿敵意地掃視這一家三口城里人,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又回廚房里去了。 沈萍和楊丹在一張方桌前坐下,顧新國和女兒在店門前蹓跶。楊丹說自己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留在農村公婆家。她和丈夫先到筑城來闖,立住了腳跟再回去接兒子和女兒。談到戶口的時候,楊丹說現在好像可以買戶口了,兩千元錢一個。沈萍瞪大眼睛說,那你得攢多少錢啊!楊丹的眼里充滿了希望的光亮,說:只要有盼頭,我們就會努力!她還說公公婆婆都很支持他們,在家養豬養雞養鴨,賺了不少錢,一定要讓她們一家成為城市人。 楊丹留沈萍一家吃晚飯,沈萍沒有拒絕。晚飯是幾籠蒸餃,女兒吃得很起勁。飯后,沈萍要趕到夜校去上課,女兒要去同學家玩一下,顧新國自己回家。在公交站等車的時候,顧新國問沈萍:楊丹的愿望能否實現?沈萍改動一下楊丹的話回答了他:只要肯努力,就會出奇跡!   0851一5523614   這是一個令顧新國肝裂腸斷的電話。現在顧新國看到這個話碼,還會有揪心的疼痛,淚如泉涌,哀嚎起來。 這是筑城市教育局培訓中心的電話號碼。那時已是改革春風滿筑城,筑城拉近了與發達城市間的距離。沈萍已經不用辛辛苦苦風塵仆仆地去掙那二十塊錢,顧新國也常到筑城和各地州的大專院校去講學,待遇不錯,收入頗豐。系里給他下了一個任務,要他把美學這門課承擔起來,他也努力的去鉆研了。從亞里斯多德到蘇珊.朗格,從朱光潛到滕守堯……他很謙虛地稱自己的美學課為“拚盤″,但很受各地學生和老師的歡迎。畢竟那時全國形成自己理論體系的專家不多…… 沈萍呢,每逢大周末或寒暑假,培訓中心就會經常組織專家和名師,奔赴各地州市培訓那里的中小學教師,沈萍也是專家名師中的一員。 沈萍每次回來,都會給兩邊的父母帶來銅仁的花生,仁懷的茅臺,獨山的鹽酸,鳳岡的豆漿糯米條…… 悲劇發生在快放寒假的一天,那天她和幾位專家乘教育局的“豐田"面包去黔北的一個縣培訓教師,回程的時候天下起了大雪,地上滿是泥濘和碎石,經過一段盤山公路時,汽車打滑,翻在路邊的一塊地里。這塊地離路面并不高,不過就兩米多三米,有兩個人受了輕傷,其他人毫發無損。但是沈萍頭顱著地,造成內顱出血。待筑城醫院的救護車把她拉回救治時,已經耽誤太久,無力回天。顧新國在急診室里哀嚎著,雙腿發軟,痛徹心扉……女兒也從千里之外的大學乘飛機趕回,來見母親最后一面。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可憐的沈萍,為什么在她人生的黃金時段,便撒手而去了呢?…… 此后發生的事接連不斷:先是沈萍的父母相繼去世,接著是自己的父母撒手人寰。這些在別人看來是自然規律的事,在顧新國看來卻成冥冥中的定數。       0851一5843621   這個號碼被鋼筆劃了一條線,是筑城醫院孫醫生的電話。沈萍去世已經四年多了,女兒已經回筑城報社工作。女兒見父親孤獨寂寞,想介紹孫阿姨和父親為伴,相撫相持,終了一生。孫醫生比顧新國小八歲,喪偶,帶著一個讀初中的女兒,在筑城醫院有一套三室兩廳的福利房。 女兒在高山飯店請孫阿姨和父親吃飯,礙于女兒的面子,顧新國去了。 孫醫生有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白凈的臉透著健康的紅。顧新國和孫醫生很談得來,兩人的知識面都很廣。女兒很高興,要他們以后多多聯系。可是,飯后回到家中,抬眼望見沈萍的遺像,沈萍對他笑著,似乎有什么話要說。說啊,沈萍!他喊出聲來,接著搖搖頭,撲倒在那張雙人床上……   0851一5253465   又是被劃掉的電話,省科學院陳研究員的。女兒見父親和孫阿姨沒有談成,又給他介紹了同樣小八歲的陳阿姨,顧新國連面都沒去見。 …… ……   這就是顧新國搬家那天,在老屋里翻看粉紅筆記本,回憶起來的一段往事。不過是短短的七八分鐘,不過是一排排枯燥的數字,卻概括了他和沈萍的一生。光陰如梭,人生短暫,世間的酸甜苦辣,他一件件地去回味!記得那美妙的一瞬,猶如曇花一現的幻影……普希金說的多好。此時此刻,正是陽光燦爛,暖照人間,校園里一棵棵的香樟樹梢頭,傳來了麻雀的啼鳴……他看見沈萍從操場那邊走過來了,身穿透明的白“的確良″,肩挎黃書包,對他嫣然一笑……她永遠是那么美! 他又想起普希金的另一句詩:青春,戀情,光陰轉瞬即逝,留下的只不過是慘愁的心。他和沈萍的青春光陰逝去不在,戀情卻依舊長存!人這一輩子是多么短暫,關鍵是要活得有價值。他和沈萍活得有價值嗎?答案非常肯定。他們一起從遙遠的山村,艱苦打拚回到筑城,立足在令人羨慕的崗位,和他們一起下鄉插隊的同學,路途都沒有這么順,天地都沒有這么美好。想到這里,他不再有“一顆慘愁的心″,他昂起頭,挺起胸,走向門外操場上燦爛的陽光。 他的女兒的驕車就停在操場邊的林蔭道上,見父親久久沒有從老屋中出來,女兒、女婿和外孫女,一起從車里走下,迎了上來。 走吧,孩子們。顧新國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走吧。 +10我喜歡

傳   遞     【文:瀟瀟秋雨】          初辦補習班那幾年,我是不讓學生叫我老師的,學生叫我叔叔,叫我雨哥都好,就是不要叫我老師。(總覺得叫老師會拉開和學生之間的距離。)           后來,個別學生一定要叫我老師,便隨他們去吧。名字不過是個稱謂,只要學生成績穩步提高,學生快樂就好。(學生只有喜歡老師才會快樂的學習,只有在快樂的狀態下,才會發揮他們最大的潛能)           從前,都說10年一個代溝,現在又變成5年一個代溝。            為了不和學生有代溝,我會經常上網學習一些新事物和網絡用語。學生喜歡人文地貌,我便利用下課時給他們講一些人文地貌;學生喜歡肖戰、任嘉倫,我便去了解一下肖戰、任嘉倫;學生說老師您還是原來瘦瘦的樣子帥,我便去減肥。(鄰居都說我不胖,男人有一點點兒肚子才好看。)            久了,好多男孩子便和我成了哥們兒,私下和我議論哪個女孩漂亮,哪個女孩氣質好;女孩子也會把我當成閨蜜說哪個男孩子帥氣,哪個男孩子man。(當然,學生信任你,這些話是不能和學生父母說的……于是,我便告訴他們青春期喜歡異性很正常,不要恐懼。你們的喜歡可能是單純的喜歡,未必是愛。就算你們真正愛上另一個人,你們還小,無法承擔愛情責任。你們當前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等你們上了大學,那里會有更多優秀的帥哥、美女在等著你們……)           由于我真的把他們當成朋友,他們也越來越喜歡聽我的課,每個學生的成績都有了明顯的進步。這是我們作為老師最快樂的事。            說完快樂,也要說說偶有的恐慌。            那是三年前周五的一個夜晚。學生們快走光了,一個平時比較悶的男孩說:“老師,同學們都走了我們能出去走走嗎?”我用錯愕的眼神望向他,沒有回答。當教室里走的只剩他一個人時,我說:“童林,有什么話就在教室說吧!”他執拗的說:“老師我們還是出去走走吧……”            拗不過他,我便披上外套,鎖了門,和他出去。            走了一會兒,他說“老師,我和您說一些心里話,您能替我保密嗎?”我點了點頭。又走了幾步,他說:“……我爸爸平時待我很好,就是每次喝了酒就打我……我姑父病的很重,姑姑沒有錢,媽媽便要把我家唯一的樓房抵押給銀行為姑父治病。憑什么姑父終日酗酒,把自己的身體搞垮了,讓我們家為他承擔?”略作思考后,我說:“你姑姑是你爸爸唯一的妹妹,你姑父沒錢治病,你爸爸心情不好,動手打你,是他不好。但是你爸爸又不是教育專家,他心情不好時不能和外人發泄,只能向最親近的人發脾氣。你媽媽不想你姑姑余生孤獨,為你姑父治病,你媽媽是一個好人,你應該支持她。只有治好你姑夫的病,你姑姑才會開心,你姑姑開心了你爸爸也會開心,你爸爸開心了你們家才會快樂。錢可以一點點兒賺,人沒了,就一切都沒了……”童林聽了我的話,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們班每次數學考試成績出來后,數學老師總會說——你看看你們連一個上課睡覺的學生都考不過(童林不喜歡他們的數學老師,上數學課經常睡覺)……我覺得我們數學老師在羞辱我……我們班有的同學借了我錢不還……我想殺了我們數學老師,我想殺那些不還我錢的同學,他們憑什么歧視我……”聽到這里我不寒而栗,生怕哪句話說不對,他會萌生殺我的念頭,但又不得不說。我說:“童林,你們老師是山東人,你父親祖籍也是山東人,你看看你父親是不是性情直率,說話辦事不想太多,你們數學老師也一樣,他只是想激勵你們班其他學生,并沒有針對你的意思。你們同學不還你錢,是他們不講信用,你以后別再借給他們。但是你記住別人的不好心里是不是很難受?你想著別人好的時候,是不是自己也快樂?”聽到這里童林點了點頭,我繼續說道:“因此我們要學會忘記別人的不好,常想想別人的好處,不為別人,為了自己也要寬容那些傷害你的人……”           經過這次談話,童林的心結打開了。但每個周五下課后,他依然會要求我和他出去散步,和我談人文、談地理、談人生、談理想。            三個月后,童林媽媽打來電話:“王老師,謝謝您。童林自從去了您那里數學、語文成績不斷進步。整個人也開朗多了,也有了一些朋友……”            許是為了感謝我,童林改變了自己的理想:他勵志考取師范學院,他說他要把這份愛傳遞下去……   寫于2020年8月14日晨   由于故事的真實性,童林用了化名。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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